松锦大战，明军惨败。

统帅洪承畴沦为阶下之囚，被押至盛京。面对大清皇帝皇太极的百般拉拢，他以绝食明志，只求一死，为大明殉节。皇太极爱其才，更欲借其名安抚汉人天下，一时间竟束手无策，焦灼万分。

正当君臣一筹莫展之际，深宫中的庄妃却看穿了这盘死棋中的唯一生路。她认为洪承畴求死，忠君之外，更有惧怕。他怕的，是明末朝堂的党同伐异，是崇祯皇帝的刻薄寡恩，是重蹈袁崇焕的覆指。

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，庄妃褪去华服，扮作普通宫女，亲捧一碗滚热的参汤，独自走向关押洪承畴的死牢。她不劝降，只攻心。她用袁崇焕的鲜血，撕开洪承畴对大明的最后幻想；她用天下苍生的福祉，重塑“忠”的定义。

一碗汤，一场惊心动魄的心理战。当洪承畴在汤中发现那个小小的蜡丸，当他颤抖着打开其中的字条，他坚守的整个世界，于此刻轰然崩塌。

次日，盛京皇宫，洪承畴长跪不起，叩拜皇太极。

01.

盛京的冬天，寒风如刀。

皇太极坐在温暖如春的殿内，脸色却比殿外的冰雪还要冷。

“还是不肯吃？”

他的声音不高，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。

地上跪着的侍卫头领，头埋得更低了，声音发颤。

“回皇上，滴水未进。送去的山珍海味、美酒佳肴，全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。”

“他说什么？”

“他说……只求速死，为大明尽忠。”

“混账！”

皇太极猛地一拍桌案，满桌的朱批奏折都跟着跳了起来。

他霍然起身，在大殿内来回踱步，身上的龙袍随着他的动作翻飞，像一头被困住的猛兽。

洪承畴。

这个名字，如今像一根刺，深深扎在皇太极心里。

松锦一战，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才将这位大明最倚重的蓟辽总督生擒。在他看来，得到洪承畴，比攻下十座城池的意义还要重大。

只要洪承畴肯降，天下汉人士子之心，便可安抚大半。

为此，他给足了这位阶下囚体面。不施酷刑，不穿囚服，单独安排在雅致的院落，每日好酒好菜供着，甚至许以高官厚禄。

可这个洪承畴，软硬不吃，油盐不进，竟玩起了绝食的把戏！

这哪里是求死？这分明是在用自己的命，打他皇太极的脸！

“废物！通通都是废物！”

皇太极怒吼着，指着殿下的文武大臣，“朕要的是一个活的洪承畴，不是一具枯骨！你们就没一个人有办法吗？”

大臣们噤若寒蝉，无人敢应声。

这时，汉臣之首的范文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。

“皇上息怒。”

他躬身道：“洪承畴乃汉人儒将，最重气节。以臣之见，此时逼之过急，恐适得其反。不如……”

“不如什么？”皇太极瞪着他，“让他饿死，然后朕给他风光大葬，再给他立个‘大明忠臣’的牌坊吗？！”

范文程吓得脸色发白，连忙跪下：“臣不敢！臣是说……或许可以再缓几日，待他锐气耗尽，臣愿再去劝说一二。”

“缓？他还能有几日可缓！”

皇太极一脚踢翻了身旁的火盆，炭火滚了一地。

整个大殿的气氛，压抑到了极点。

02.

夜深了。

皇太极带着一身疲惫和怒气回到后宫。

寝宫内，庄妃博尔济吉特·布木布泰早已备好了安神的茶点，静静等候。

她见皇太极面色铁青地坐下，一言不发，便挥手让所有宫人退下，亲自端上一杯热茶。

“皇上还在为洪承畴的事烦心？”

她的声音温柔似水，像一阵晚风，轻轻拂过皇太极焦躁的心。

“哼，”皇太极接过茶，重重放在桌上，茶水溅出几滴，“一个茅坑里的石头，又臭又硬！朕真想现在就去砍了他的脑袋！”

庄妃只是浅浅一笑，拿起桌上的剪刀，仔细修剪着烛火的灯芯，让光亮变得更加柔和。

“皇上若真想杀他，又何必等到今天呢？您是真的爱其才，想将其收为己用。”

一句话，就说到了皇太极的心坎里。

他长叹一口气，身体靠在椅背上，紧绷的肌肉终于有了一丝松弛。

“知我者，还是玉儿你啊。”

他看着眼前的女子，她不仅有草原女子惊人的美貌，更有旁人难及的聪慧和通透。

“朕想不通，朕给他的，难道不比崇祯那个多疑刻薄的皇帝给他的好吗？他为何宁死也不愿为朕效力？”

庄妃放下剪刀，走到皇太极身后，轻轻为他按揉着太阳穴。

“皇上，您说，一个人拼了命地想死，真的只是为了一个‘忠’字吗？”

皇太极一愣：“不然呢？”

庄妃的指尖轻柔，话语却像一把锋利的刀，精准地剖析着人心。

“我听说，洪承畴在松锦大败，几乎全军覆没。他若逃回京城，以当今崇祯皇帝的性情，会如何待他？”

皇太极的眼神瞬间变了。

他想起了那个被凌迟处死的袁崇焕。

同样是手握重兵的边关大将，同样是战功赫赫，最后却落得一个“通敌卖国”的罪名，被千刀万剐。

崇祯皇帝的猜忌和狠辣，天下皆知。

庄妃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：“洪承畴是何等聪明之人？他心里比谁都清楚，他回不去了。回去，不是荣耀，而是比死在战场上更屈辱的结局——身败名裂，株连九族。”

“所以……”皇太极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。

“所以，他如今在盛京求死，死得轰轰烈烈，还能落一个‘为国殉节’的美名，荫及子孙。这对他而言，是眼下最体面，也是唯一的出路了。”

“他不是在为大明尽忠，他是在为自己的名声寻一条活路！”

皇太极猛地站了起来，双眼放光，仿佛拨开了重重迷雾！

“对！一定是这样！”

他激动地抓住庄妃的手，“玉儿，你真是朕的智囊！你点醒了朕！”

庄妃莞尔一笑，眼波流转。

“皇上，既然找到了病根，那便好对症下药了。”

她顿了顿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：

“他想为名节而死，我们便告诉他，什么是更大的名节。”

“为一人一姓而死，是小忠。为天下苍生免于战火而活，才是大忠。”

皇太极怔怔地看着她，心中震撼不已。

“为天下苍生……而活？”

“是。”庄妃的眼神坚定而明亮，“一个将死的大明，值得他赔上才学和性命去陪葬吗？”

这一夜，皇太极辗转反侧。

而庄妃，心中已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。

03.

第二天深夜，风雪更大了。

一个穿着粗布棉衣、头上包着布巾的宫女，提着一个食盒，顶着风雪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皇宫最偏僻的北苑。

那里，关着大清国最重要的一位囚犯。

守卫森严，火把在风雪中猎猎作响，照亮了卫兵们盔甲上的冰霜。

“站住！什么人！”

两杆长戟交叉着，拦住了宫女的去路。

宫女停下脚步，微微抬起头，昏暗的火光下，露出一张清秀而沉静的脸。

正是乔装改扮的庄妃。

她不慌不忙，屈膝一福，声音平稳。

“两位大哥辛苦了。我是御膳房新来的，奉命来给里面的贵人送些汤水。”

一名卫兵上下打量着她，眼神充满怀疑。

“送汤？谁的命令？皇上早就下令，任何人不得探视！”

另一名卫兵更是直接拔出了腰刀，厉声喝道：“你到底是谁？鬼鬼祟祟的，想干什么！”

庄妃脸上没有丝毫惧色，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为难。

“两位大哥误会了。”

她打开食盒，一股浓郁的参汤香气瞬间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。

“这是万岁爷……私下里吩咐的。”

她压低了声音，显得神秘又谨慎。

“万岁爷白日里还在为洪将军绝食而龙颜大怒，怎么会……”卫兵显然不信。

庄妃苦笑一声，说辞半真半假，却句句切中要害。

“大哥有所不知。皇上那是做给外人看的。他嘴上骂得越狠，心里就越是爱惜洪将军的才华。今天下午，皇上一个人在书房里叹气，说‘如此英雄，若真饿死在盛京，岂不让天下人笑我大清无容人之量’。”

这番话，完全符合他们对皇太极脾性的认知。

庄妃见他们神色松动，又加了一把火。

“皇上还说，‘他要死，也得让他死得体面些，不能像个饿鬼’。所以才命我这个新来的，偷偷送一碗参汤来，全他最后的体面。这事要是传出去，皇上的威严何在？所以才……”

她说着，悄悄从袖中摸出两块分量不轻的碎银，塞到两名卫兵手中。

“两位大哥行个方便，我放下东西马上就走，绝不多留。这也是全了皇上爱才之心啊。”

卫兵们对视一眼，掂了掂手里的银子，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。

皇上白日暴怒，夜里却又心生恻隐，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。何况，眼前这个宫女说得合情合理，又是生面孔，确实像是来办密事的。

“……进去吧。”

为首的卫兵终于挪开了长戟，“快去快回，别惹麻烦！”

“多谢大哥！”

庄妃再次一福，提着食盒，走进了那扇沉重的、通往幽暗地狱的门。

04.

牢房里阴冷潮湿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。

洪承畴披头散发，靠坐在墙角的草堆上。

几天水米未进，他原本丰颐的面颊已经深深凹陷下去，嘴唇干裂起皮，脸色惨白如纸。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眼神，此刻也只剩下死灰般的黯淡。

听到开门声，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。

又是来劝降的吗？

真是可笑。

他洪承畴，读圣贤书，食大明禄，深受皇恩。如今兵败被俘，唯有一死以报君王，岂能变节投敌，苟且偷生！

脚步声在面前停下。

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：“洪将军，喝口热汤吧，暖暖身子。”

洪承畴这才缓缓睁开眼。

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宫女，眉眼清秀，气质却与寻常宫婢截然不同。

他冷哼一声，将头扭向另一边，声音沙哑虚弱，却充满了鄙夷。

“又是你们的什么新花招？拿走！我洪某人就是渴死饿死，也绝不食清人一粟！”

庄妃并不生气，她将食盒放在地上，打开盖子，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。

“将军误会了，我不是来劝降的。”

她将汤碗递过去，“我只是奉命来送将军一程，让您走得体面些。”

洪承畴一愣，转过头，死死盯着她。
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
庄妃的目光平静如水，却仿佛能洞穿人心。

“将军一心求死，为大明尽忠，令人敬佩。只是……将军为大明而死，大明，又是否忠于将军呢？”

“你……胡说八道！”洪承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，瞬间激动起来，“我与大明，君臣一心，岂容你这番邦女子在此挑拨！”

“君臣一心？”

庄妃笑了，笑声里带着一丝悲悯。

“那么，袁崇焕将军呢？他为大明守卫边疆，战功赫赫，最后换来了什么？是京城百姓的唾骂，和千刀万剐的凌迟！”

“住口！”

袁崇焕三个字，像一把尖刀，狠狠刺进了洪承畴的心脏。

那是所有边关大将心中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！

庄妃却不理会他的怒吼，继续逼近一步，声音不大，却字字诛心。

“将军在前方浴血奋战，可知京城朝堂之上，那些言官御史是如何弹劾你的？可知有多少人等着你兵败，好看你的笑话，好踩着你的尸骨往上爬？”

“你以为你为之尽忠的，是皇上，是社稷。其实你拼死守护的，不过是一群巴不得你早点死的豺狼！”

“我没有！你血口喷人！”

洪承畴咆哮着，想要站起来，却浑身无力，又重重地跌坐回去。

他的脸色由惨白转为涨红，呼吸急促，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。

庄妃的话，太狠了。

她撕开了一切温情脉脉的伪装，将那个血淋淋的、他一直不敢去深思的现实，赤裸裸地摆在了他面前。

庄妃看着他动摇的信念，语气放缓，带上了一丝惋惜。

“将军，你有经天纬地之才，本可安邦定国，造福万民。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已经烂到根子里的朝廷，和一群猜忌刻薄的所谓同僚，将这一身才学抱负，尽数埋葬在这阴冷的牢房里……”

她轻轻叹了口气。

“太可惜了。”

“真的……太可惜了。”

这五个字，像重锤一样，一下下敲在洪承畴的心上。

他不是不怕死，但他更怕自己死得毫无价值。

他看着眼前的女子，眼神中的敌意和鄙夷，渐渐被一种巨大的迷茫和痛苦所取代。

05.

牢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
只有油灯的火苗，在轻轻地跳动着。

洪承畴靠在墙上，大口地喘着粗气，额头上满是冷汗。

他一生建立起来的信念，在刚才那番话的冲击下，已经出现了无数道裂痕。

庄妃静静地看着他，不再言语。

她知道，火候到了。

过了许久，她才重新端起那碗参汤，递到他面前。

这一次，她的声音无比真诚。

“将军，就算真的要死，也该喝下这碗汤。”

洪承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，不解地看着她。

“这是上好的人参熬制的。喝下去，能让你恢复些力气。死，也要死得堂堂正正，有精神，有体面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形容枯槁，狼狈不堪。”

“保全你作为大明统帅的，最后一份尊严。”

最后一份尊严……

这几个字，彻底击溃了洪承畴最后的防线。

是啊，他是大明的统帅，就算死，也应该死得有尊严。

他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参汤，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。几日未进食的身体，在发出最本能的渴望。

他颤抖着手，接过了那只碗。

碗很温暖。

这是他被俘以来，感受到的第一丝暖意。

他没有再犹豫，将碗凑到嘴边，大口地喝了起来。

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，涌入冰冷的胃里，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。那种久违的舒适感，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。

他喝得很快，很急。

就在他将汤喝到一半时，舌尖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、圆润的小东西。

不是食物的残渣。

洪承畴心中一凛，动作瞬间停滞。

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东西含在舌下，然后继续把剩下的汤喝完，将空碗递还给庄妃。

“多谢。”

他沙哑地说出两个字，闭上了眼睛，仿佛已经准备平静地迎接死亡。

庄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，没有再说什么，收拾好食盒，转身离开了牢房。

沉重的铁门再次关上。

在确定外面已经没有动静后，洪承畴猛地睁开眼。

他迅速将口中的东西吐在手心。

那是一颗用蜡封好的小丸子。

他的心，瞬间狂跳起来！

他用微微发抖的手指，用力掐开蜡封，从里面捻出了一张被折叠得极小的字条。

借着昏暗的油灯光，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字条。

字条上，只有一行字。

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？！”

他失声低语，瞳孔在瞬间放大到极致。

看清字条内容的那一刻，他整个人仿佛被闪电劈中，瞬间僵在了原地。

06.

那张薄薄的字条，此刻在洪承畴的手中，却重如千钧。

上面的字迹，他认得，是京城一位故友的手笔，绝不会错。

字条上只有一行字：

“锦衣卫已围洪府，家眷禁足。”

短短十个字，像十道冰冷的霹雳，将洪承畴最后的精神支柱，劈得粉碎。

他僵在原地，一动不动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。

他想过无数种可能。

他想过皇帝会震怒，会下旨申斥，甚至会将他削职为民，永不叙用。

但他从未想过，在他尸骨未寒，甚至生死未卜之际，皇帝的屠刀，就已经对准了他在京城手无寸铁的家人！

“呵呵……”

“呵呵呵呵……”

他发出一阵干涩而诡异的笑声，笑着笑着，两行滚烫的泪水，却从他干涸的眼眶中涌了出来。

忠诚？

这就是他用性命去维护的忠诚？

他在这里为大明王朝守着最后的“气节”，而他要效忠的君主，却已经将他的妻儿老小当成了囚犯，当成了需要被监视的罪人。

昨夜那个宫女的话，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。

“将军为大明而死，大明，又是否忠于将军呢？”

“你以为你拼死守护的，不过是一群巴不得你早点死的豺狼！”

原来，那不是挑拨。

那竟是血淋淋的现实！

那个女子，她什么都知道。她甚至能拿到京城锦衣卫的动向，这说明了什么？

说明大清的耳目，早已渗透进了大明的核心。

说明这个他为之奋战的王朝，早已是千疮百孔，病入膏肓。

而他，洪承畴，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。

一个在即将沉没的破船上，抱着一根腐朽的桅杆，妄图殉节的傻子。

他的心，一瞬间凉透了。

不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，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背叛和抛弃后，信仰全面崩塌的绝望。

他紧紧攥着那张字条，指甲深陷入掌心，流出血来也毫无知觉。

他所守护的一切，原来从一开始，就是一场自作多情的泡影。

死？

为这样一个刻薄寡恩的君主，为这样一个从内里烂透了的朝廷去死？

不。

不值得。

07.

这一夜，洪承畴彻夜未眠。

他没有再想“忠”与“不忠”的问题，因为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。

他想的是他的家人。

他的老母亲，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，还有他那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。

如果他死了，死得“忠烈”，他们会得到什么？

他们不会得到任何旌表和荣耀。他们只会被打上“罪将家属”的烙印，在锦衣卫的监视下，屈辱地活着，甚至可能被流放，被清算。

他若一死，便是亲手将他们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
而他若活着……

他若投降，世人会骂他是汉奸，是叛徒，他的名声将彻底毁于一旦。

可是，活着，他就能保住家人的性命。

活着，他甚至可以向皇太极请求，设法将家人从京城解救出来。

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。

一边是自己坚守了一生的名节，另一边是家人的安危。

他又想起了那个宫女的话。

“为一人一姓而死，是小忠。为天下苍生免于战火而活，才是大忠。”

他过去对这句话嗤之以鼻，但现在，这句话却在他心中生了根。

大明已经无可救药。

天下纷争，战火连年，受苦的终究是黎民百姓。

他亲眼见过战场上的尸山血海，也亲眼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是何等凄惨。

如果……如果大清入主中原已是不可逆转的天命，那么，他活着，以他的才干和对汉人事务的了解，是否能在这新旧交替的巨大动荡中，为天下的百姓多争取一份安宁？

是否能劝说新的统治者，少一些杀戮，多一些仁政？

如果能做到这些，那他个人的名节荣辱，又算得了什么？

与天下苍生的性命相比，他洪承畴一个人的清名，实在是太轻，太轻了。

天，渐渐亮了。

一缕晨光从牢房狭小的高窗射入，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。

洪承畴缓缓站起身。

一夜之间，他仿佛苍老了十岁，但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，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。

那是一种做出抉择后，决绝而平静的光。

“来人。”
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
守在外面的卫兵听到声音，连忙打开门，当他看到洪承畴的样子时，不由得愣住了。

眼前这个人，虽然依旧憔悴，但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已经焕然一新。

那是一种从绝望的死寂中，破茧重生的气势。

洪承畴看着卫兵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说道：

“我要见你们的皇帝。”

08.

皇太极正在与群臣议事。

他一晚上都没睡好，心里七上八下，不知道庄妃那碗参汤，到底有没有用。

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，一名殿前侍卫神色激动地快步跑了进来，扑通一声跪下。

“报——！”

“启禀皇上！北苑传来消息！”

皇太极心中一紧，猛地站起：“说！是不是……人不行了？”

侍卫抬起头，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。

“不是！皇上！是洪承畴……他……他请求觐见皇上！”

“什么？！”

一瞬间，整个大殿鸦雀无声。

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。

前几天还寻死觅活、油盐不进的洪承畴，主动要求见皇上？

这意味着什么，不言而喻！

皇太极愣了足足三秒，才反应过来，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狂喜。

“当真？！”

“千真万确！守卫说，他今天一早便自己起身，梳洗干净，言语清晰，神态平静，指名要见皇上！”

“好！好啊！”

皇太极忍不住抚掌大笑，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。

他环视了一圈同样面露喜色的大臣们，目光最后落在了汉臣之首范文程的脸上。

范文程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。他前去劝了那么多次，磨破了嘴皮子，洪承畴都无动于衷，怎么一夜之间就……

皇太极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，他转过身，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：

“去！去告诉庄妃，就说……事成了！”

他没有说是什么事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。

皇太极心中感慨万千。

他费尽心机，许以高官厚禄，动用文武重臣轮番劝说，都敲不开那块顽石。

而他的玉儿，只用了一个晚上，一碗参汤，就办成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
一碗参汤，竟胜过千军万马！

他心中对庄妃的欣赏和爱重，又深了一层。

“传朕旨意！”

皇太极收起笑容，恢复了帝王的威严。

“在崇政殿，朕要亲自见他！”

09.

崇政殿内，气氛庄严肃穆。

皇太极高坐于龙椅之上，两旁站满了大清的王公贝勒和文武重臣。
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聚焦在殿门外。

很快，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。

正是洪承畴。

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明朝文官常服，头发虽然只是简单束起，但也梳理得一丝不苟。他面容依然消瘦，但步履沉稳，眼神平静，丝毫没有阶下之囚的狼狈与惶恐。

他一步步走进大殿，目不斜视，径直走到大殿中央，停下脚步。

他没有下跪。

他只是对着龙椅上的皇太极，微微拱了拱手。

“大明罪臣洪承畴，见过大清皇帝。”

他的姿态，不卑不亢，仿佛不是来投降，而是来与一位平等的对手进行最后的谈判。

殿内的满洲贵族们顿时面露不悦，有人已经准备出声呵斥。

皇太极却抬了抬手，制止了他们。

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洪承畴，缓缓开口，声音里听不出喜怒。

“先生，想通了？”

他没有称其官职，也没有叫他名字，而是用了一个充满敬意的称呼——先生。

洪承畴抬起头，直视着皇太极的眼睛。

“在想通之前，承畴心中还有一问，斗胆请教皇上。”

“讲。”

“敢问皇上，”洪承畴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殿内，“取天下，是为了爱新觉罗一姓之私，还是为了天下万民之安？”

这个问题，石破天惊！

这不仅是一个问题，更是一次最后的考验。

他是在考验皇太极的格局与胸襟，也是在为自己未来的选择，寻找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。

如果皇太极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，他宁可立刻血溅当场，也绝不屈膝。
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
皇太极凝视着洪承畴，忽然笑了。

那是一种英雄相惜的笑。

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，缓缓走下台阶。

“先生问得好。”

他走到洪承畴面前，目光炯炯。

“朕若说，只为一姓之私，先生今日，恐怕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吧？”

洪承畴默然不语，算是默认。

皇太极话锋一转，声音变得铿锵有力。

“朕告诉你！大明朝气数已尽，天下分崩离析，百姓流离失所，饿殍遍野！朕取天下，为的，是结束这乱世！”

“朕要让天下的百姓，有饭吃，有衣穿，不用再担惊受怕，妻离子散！”

“朕还要告诉先生，自我大清立国以来，朕重用汉臣，学习汉人典章制度，就是要告诉天下人，在朕的治下，无分满汉，唯才是举！”

“朕要建立的，是一个远超大明的盛世王朝！一个能让四海归心，万民安乐的太平天下！”

“这，就是朕的答案！先生，可还满意？”

10.

皇太极的每一个字，都像一声声洪钟，重重地敲击在洪承畴的心上。

他看着眼前这位气吞山河的大清皇帝，看着他眼中那不加掩饰的雄心与抱负，他知道，自己没有选错。

这番话，他从未在崇祯皇帝的口中听到过。

崇祯皇帝的眼中，只有他的皇权，只有党同伐异，只有猜忌与制衡。

而眼前这个人，眼中看到的，却是天下，是万民。

孰高孰下，立判。

良禽择木而栖，贤臣择主而事。

古人诚不我欺。

洪承畴紧绷的身体，终于在这一刻，彻底松弛了下来。

他缓缓后退一步，在满朝文武震惊的目光中，解下了代表着大明官员身份的玉带，将头上的乌纱帽端正地放在地上。

然后，他撩起长袍，对着皇太极，双膝跪地。

他低下自己高傲了一生的头颅，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。

当他的额头第三次触碰到冰冷的金砖时，他沉声开口，声音里带着一丝解脱，一丝新生。

“罪臣洪承畴，叩见皇上。吾皇万岁，万岁，万万岁！”

这一拜，拜别了他前半生的忠义与荣光。

这一拜，也开启了他后半生的争议与功业。

“先生快快请起！”

皇太极见状大喜过望，亲自走上前，双手将洪承畴搀扶起来。

“得先生相助，是朕之大幸，亦是天下之大幸！从今往后，你我君臣一心，共创这万世太平！”

声明：文章根据资料改编，存在艺术加工成份，旨在：牢记使命，勿忘历史，请理性观看